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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的老家——桐树坪

    信息发布者:阳恩水
    2020-04-17 07:56:28   转载
    作者:藜山柴俊


    01


    从司门前往北望,云脚边的山尖下有个小山村便是我的老家--桐树坪。桐树坪是雪峰山波峰峡谷之中的一个山脊缓坡,是隆回一都与二都的分界之地,群山环抱成半边蚌壳型,海拨900米上下,纵宽面积不过两平方公里。桐树坪古时属石桥铺竹山院村,人民公社化时因其地理位置特殊,从竹山院村分离出来,独立为永明大队。在新一轮的行政区划调整中,永明村又与一水相连的新庄村合并成“永新村”。



    如今的桐树坪全貌


    桐树坪,本没有坪,古时因多桐子树而得名。经数百年的风云变换与苍海桑田,而今已没了成片的桐树,但稀拉幸存的桐树子孙依然繁茂盎然,昭示着这里曾经是桐子树的故园。我出生于文革初期,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桐树坪了无生气、一片荒芜。父辈们一个个面黃肌瘦、衣衫褴褛,勾瘘着身子在漫坡贫瘠的石头缝里刨食。那时米饭不是纯米的,总是参杂着五花八门的红薯粒、洋芋子和青树叶,我印象中的主食是红薯。因此我小时候的人生理想便是能餐餐吃上白米饭。六七十年代桐树坪唯一兴旺的是人丁,在那一栋栋摇摇欲坠的破旧木房子里,随时都会窜出五六个光屁股小孩来,一家七八个儿女再正常不过,以致当年小小的桐树坪竞达到600多人口。


   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这应该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定理,不到10岁的我便与一班同龄小伙伴穿梭在桐树坪的山林田地之间,砍柴杀草,放牛锄地,帮着父母做一切尽可能做到的事情。记得那时每天清早便被父亲从稀烂的被窝中拎起,勒令必须到山里捆一担柴或杀一担牛草回家,才能吃两个红薯去学校读书,下午放学又是重复着早晨的劳动项目。本应快乐的童年被生活的窘迫压得象劳动改造一样心有余悸,只有每天在学校读书的那几个小时,与同伴们一起游戏打闹才是轻松快乐的,因此我对读书有了一种天生的向往。



    我记事的时候,桐树坪还是山林密布古木参天的,蛇形垅上就有6株需七八人才能合抱的大松柏树,桃树坑、猴子垴、河树山都是成片茂密的杂木林。可惜在那个大炼钢铁和物质匮乏的年代,那一片片参天的密林,被靠山吃山而换成了救命物资,不经意间化为乌有。桐树坪不但有好山,而且有好水,村内有传说中的“五龙合体”景观,即五股山溪水在水口山汇流成一条小河,终年清澈透明哗哗流淌。小时候我对桐树坪辖内一些小地名充满好奇,总爱通过自已的意想和探求来证实其来由。比如“鹅鸡垴”确实有山如鹅头,从水口山伸出,把住桐树坪的水口;“藜山里”整面为石山,其中多为天然次生灌木和蒺藜;“老力场”为古时砍树锯木费苦力之所;“猴子垴”有石如猴头活灵活现;“寨子垴”传说过去有强人在此立过寨;“文猪岭”有石如文猪静卧等等。


    桐树坪的鼎盛时期是上个世纪的清末民初,至今流传有“桐树坪个屋,马氹里个谷”之说。桐树坪现在仍有五大院落基址,唯一堂、九如堂、中和堂、大田里、老屋场,都为八进三合明式木楼建筑,虽历经数百年风雨依然飞檐翘角沉稳大气,佐证着桐树坪曾经的富庶与繁荣。


    桐树坪靠背的后山全是茂密的杉树林,正中最高峰名天牛坪,海拨达1100米,往右是次峰云珠岭,左峰是桐树坪地标鹰嘴石。鹰嘴石是山峰顶端一座突兀出来的巨大无比的石峰,伸出的两块尖石从远处看,酷似老鹰的尖嘴,故名鹰嘴。无论从司门前、石桥铺往上看都清淅可见,只要找到了鹰嘴石就找到了桐树坪。





    若逢秋高气爽雨后霁晴的时日,站在鹰嘴石上远眺,隆回八都中一都司门前、二都金石桥、三都匡家铺、四都鸟树下、五都大水田的风貌一览无余。远处田园阡陌市井房舍仿佛在脚下,似有俯身可拾伸手可摘之感。从鹰嘴石往下俯视,远处的重重山峦,千姿百态,青白衬托,绿茵如烟,万千景致尽收眼底。当你站在鹰嘴石上,顷刻之间定当物我两忘,生出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“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”的豪情诗意。鹰嘴石不但可以饱览无限风光,更有美好的传说。位于梅山腹地的桐树坪周围皆为崇山峻岭,历古以来蛇虫虎豹横行,无人开化。直至宋熙宁年间章淳开梅山后,相传仙居望云山的寿福爷爷云游至此,见近乎洞天福地的桐树坪害虫横行未曾开化,便遣一神鹰来此镇守除害,并指引一江西迁湘的欧阳姓儒生僻居于此世代繁衍。时节不居,岁月如流,七百多年后整个桐树坪、石桥铺皆为欧阳姓者。



    站在鹰嘴石上远眺二都金石桥风光





    02




    地处半山腰中的桐树坪,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,前可守,后可退,乃兵家必用之地。扒开历史的苔藓,桐树坪就象铮然而鸣的琴弦,弹唱着无数古老而动人的故事,尤其是在中国近代革命史上,写下了光辉灿烂一页。


    1944年,日军大侵邵阳时,邵阳县政府曾临时搬来这里办过公。近百年前,宝庆共产党的火种就由这里燃起。翻开中共邵阳党史,史册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小地名就数“桐树坪”了。罗卓云、欧阳民英等革命先烈在这里演绎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。现摘录《隆回党史大事记》辞条如下:


    “罗卓云,别名罗英,化名有捉萤、李爱川,司门前桐树坪(今永明村)人,生于1892年。罗卓云12岁那年,全家由土桥高洲搬到石桥铺桐树坪,在一个叫老力场的荒坡上,垒石为家,定居下来。





    在二十世纪初期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,罗卓云结识了毛泽东、易礼容、彭璜、何叔衡、蔡和森等早期共产党创始人。1922年秋,受到马克思主义思想熏陶的罗卓云回到家乡桐树坪创办了“宝庆隆中维央国语学校”,招收贫苦学生,宣传马克思主义。1922年冬,在毛泽东、易礼容等介绍下,罗卓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成为宝庆地区最早的党员之一。后受中共湘区委派遣,回宝庆发展党的组织。宝庆地区中共党组织的第一代领导人如彭钟泽、向暄、欧阳秋曝等,都是由罗卓云介绍入党,《沙家浜》的主角原型夏光也是在罗卓云介绍下入党的。在邵阳党史上,罗卓云被称为宝庆地区党组织的播种者、开山祖。经过他的努力,到1926年10月中共宝庆地方执行委员会成立时,宝庆地区城乡地下党员已发展到260多人,建立了17个支部,他被任命为中共宝庆地区执委组织部副部长。1928年9月,罗卓云在桐树坪老力场家中被捕,国民党反动派对他进行残酷的刑讯折磨,他坚贞不屈,于11月被枪杀于邵阳打枪坪,时年36岁。家乡人民将其遗体运回,安葬在桐树坪其原住处老力场左上角。





    桐树坪人欧阳民英,1927年经罗卓云介绍入党,任中共司门前支部书记和农民暴动团总指挥,以教书为掩护,从事革命活动。民国17年元月17日,由于叛徒出卖,国民党“铲共义勇队”百余人,包围桐树坪捉拿欧阳民英未果。一个月后,他潜回桐木坪,隐身于岩洞中,与罗卓云秘密联系,继续策划暴动。民国17年秋,罗卓云被捕牺牲。欧阳民英决心为战友报仇,加紧进行革命活动。他与王璇、赵锦等人组织隆回暴动团,推选欧阳民英为总指挥,确定桐树坪为根据地,建立苏维埃政权。在桐树坪秘密打造梭镖、火铳、大刀等武器。由于白色恐怖严重,暴动计划没有实现。1931年因叛徒告密而被捕,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邵阳大祥坪,牺牲时年仅25岁。”


    古时的桐树坪是个充满故事和传奇的地方,一些传奇的人物和掌故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煙没。但我依稀记得父辈们在茶余饭后舌白话时,总谈到“抓壮丁”、“走日本”那些故事,每逢提起哪个被人敬仰的先人时总不免啧啧赞叹,一个个远古的桐树坪英雄,被一代代口口相传,成为后辈人励志的榜样。当历史的涛声消退,历史的遗迹犹存,任人凭吊。





    03




     桐树坪虽小,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耕读传家的传统。曾几何时,送子读书似乎成为桐树坪人暗中较劲和相互攀比的雅事。老人们教导子孙最多也最实在的话是“家无读书子,官从何处来!”正是这种朴实的功利思想所指引,再穷也要送子读书,望子成龙光耀门庭。在这种偏僻闭塞的大山之中,也唯有读书才是与外界联通的有效途径。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小小的桐树坪就有20多人因学而优走上了政界学界,成为本乡的骄傲和谈资。“做田为大本,读书撑家门”,以致一直以来桐树坪没有出过什么有名气的生意人,更没有膀大腰圆的大老板。祖祖辈辈把三分梯田和石头圪瘩土看得比命还重,爱得比娘还亲,起早贪黑在田地里侍弄。尤其是桐树坪的女人,都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温良美,不管是从外嫁入还是本村出生的,打心里就认定劳作持家是她们的本分,田里土里随处可见她们勤劳的身影,即使一个个磨练得手粗如柴枝、脸糙如树皮也无怨无悔。除种田之外,做手艺是老一辈桐树坪人的另一种谋生技能。桐树坪的木匠是远近皆知的,在我印象中似乎老一辈人人都会做木匠活,谁家都有一套斧锉刨锯之类的家什,起屋、装屋、打制家具等基本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制作。另外还有石匠、瓦匠、桶匠、篾匠等等,总之生活中需要什么技艺就有什么样的匠人。





    古老的桐树坪,民风古朴。每当红白喜事,就轮到村里那些饱读诗书却未成正果的秀才们登场了,一套套古风儒礼一丝不苟,一篇篇祝辞祭文文采飞扬,更有一套八音锣鼓打得风生水起,余音绕梁。在这里,传统的礼性不能乱套,与人打招呼必是按辈份来论,大两辈的就得叫某爷爷,大一辈的称大爷或满满,即使同辈也讳直呼其名。但凡酒席是必须排座次的,倒酒的、端菜的各坐其位各司其职,位置不可乱坐,筷子不可乱放,上菜不可乱摆,倒酒不可乱来等等。总之,一酒一饭中就彰显着小山村古老、文雅、谦和的纯朴民风。



                 



    04




    不记得是哪位哲人说过,人生其实就是在不断地画圈。年轻时迫不及待想飞出这个山沟,而当年岁渐长后又对她魂牵梦绕,义无反顾地奔回她的怀抱。我从出生长大到18岁,就从未离开过桐树坪20公里,一天天在她的山水间摸爬滚打,所以我对桐树坪哪棵树是歪脖子、哪棵草开什么花都了如指掌。18岁时,或许是厌倦了她的贫穷与封闭,或许因为自己所谓的理想,我选择了离开,从此天涯辗转,背井离乡几十年。但不管我走得多远离得多久,对桐树坪却是那么一往情深,心心念念她的点点滴滴。


    最难忘怀的是老家过年,现如今大概只有桐树坪的年味还保持着一丝古风古意了。临近年关,家家户户都忙着蒸甜酒,冲糍粑,熏制腊猪血肉丸子。“三十夜,毛月光,贼偷茄子煮年羹”,这是童年时唱过的一首儿歌,也是物质匮乏年代的调侃。煮年羹是老家过年的一个重要标志,我父亲每次都是用一口大荷叶锅,放入已提前熏制好的腊猪肘子、猪血丸子、全鸡全鹅等,用枫木柴火炖煮至肉香弥漫,肉皮能扎进筷子则出锅备用,同时必煮一大锅白萝卜做为辅菜。到了半夜十二点,过年仪式才正式开始。三牲酒礼整齐摆放在神龛前,烧纸装香,父亲念念有词向祖宗神灵虔诚祈祷,然后我等后辈挨个作揖,并向菩萨许愿,默念自己来年或未来的奋斗目标和美好愿望,祈求祖宗神灵保佑百事顺畅,心想事成。然后就是期盼已久的吃砧板肉,父亲将喷香的酱红色腊精肉和鸡腿等切割一大盆,让每个人空手抓着吃,配上醇香四溢的糯米甜酒,这才是我记忆中家乡的味道。过年唯一的禁忌就是不能乱说话,心怕不吉利的晦气冲走了来年的好运。


    “谁不说俺家乡美”,小时候总认为是一种牵强的赞美。当你身处其中时,一切是那样熟事无睹,而一旦对她有了离别的思念,才会觉得家乡的美别具一格。桐树坪的季节是以色彩来出分的,四季就是四幅图画。当春光明媚时,早上鲜红的太阳首先照耀云珠岭那三把火炬似的山头,太阳光像鲜艳彩笔慢慢东移,将村中的田园房舍依次涂亮。村中吱呀吱呀的木门开启声相继传来,鸡鸣声狗吠声和洗漱劳作声此起彼伏,一夜安祥的村子又开始变得鲜活。





    早上碧蓝的天空清亮得像明镜一样,对面藜山里的野樱花、杜鹃花在晨风中摇曳,飘来一阵阵清香,鸟儿欢快地鸣叫嬉戏,空气清新得像输氧一样让人心旷神怡。当夕阳西下,天际只有一抹落日余辉,山野、树林、小溪慢慢融进一片金光里。木房的屋顶升起了缕缕炊烟,渐渐的,霞光淡远了,隐退了,小山村又恢复了她的宁静与安祥。






    桐树坪的夏季绿成青黛,层层迭迭的梯田,郁郁葱葱的禾苗,苍翠欲滴的山草树木,绿得浑然一体,焕发着勃勃生机。秋季则是满地金黄,稻谷成熟的时候,简直是一片金色的海洋,梯田展秀,果树飘香。秋夜皓月当空,皎洁的月光给金色的梯田渡上一层银灰,与凡高的著名油画《金色的麦田》何其相似。





    冬日的主色调是白,高山多雾,一团团白絮从山下往山上翻滚,缠缠绵绵,象帷幔一样,一会就把整座山吞没。人在迷雾中不知身处何处,只觉毛雨霏霏清凉滋润,似梦似幻。当雾淞和冰雪来临时,桐树坪就象一件玻璃雕刻的艺术品,到处晶莹剔透,白得错落有致。





    以往大凡到过桐树坪的人,心中总会留下一丝难以忘怀的情素,有人会感受到涤荡身心的爽朗,有人会感受到身处巅峰的快意,还有人不免触发怀古思幽的情怀。小小的桐树坪,以其不同凡响的历史过往和山水田园的独特气质,注定会成为人们记忆深处的伊甸园。





    经历了无数岁月浸染与沉淀,桐树坪也于上世纪末开始苏醒,村民们硬是用锄头箥箕挖出了一条马路,一拨拨的年轻人走出大山,在外淘金打拼,人们的生活也渐渐脱贫致富。有的人还积累了不菲的财富,于是将原来古老的木房子换成红砖洋房。这看似与社会科技化进程接轨,而我总有种莫名的担忧和可惜,随着古老木房的消失,桐树坪的过往与辉煌是否也会淡出人们的记忆?






    作者简介
    藜山柴俊,司门前永明村人,真名欧阳超,在邵阳市一政法单位谋生。人生经历概括为:看牛、求学、从军、看守、抬轿。早年稿件多发于报刊杂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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